153、宠溺三十分
“我……我,我怀孕了。”
这一整天,初歆都在纠结到底怎样开口和他说这件事。
翻来覆去她想了好多种不同的切入点。
可真正到了这一刻,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不怎么会说话的时候。
结结巴巴,只能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,把这个重磅消息甩给他。
那张检查报告单被静静放在桌上。
“应该是,上个月……从航天中心回来的那一次。”
她曾经那个成为宇航员的梦想,后来没有继续坚持下去。
宇宙星空固然令人神往,可是平凡人间也有太多她流连不舍的美好。她知道自己无法拥有全部,所以做了选择,也不会后悔。
至于心底深埋的那一丝遗憾,她自己早就不再去留意了。
有人却放在了心上。
一个多月以前,陆行川蒙上她的眼睛,开车带她出去。
下车的时候,她发现面前是c市新建成的航天中心。
他只是神秘地朝她眨眼。
被带进里面,听到工作人员的介绍,初歆才知道,在这个航天中心里,配备了全球技术最先进的太空模拟仓。穿上宇航服进到模拟仓里,就能真实体验到宇航员在太空当中的生活。
由于陆行川是航天中心的特邀顾问,所以他成功弄到了第一批的体验名额。
初歆知道,他是为了圆她曾经的梦想。
这个惊喜她自然是很喜欢的。
虽然暂时不能真的飞到星星上,能先在地球上过把瘾,她也很满足了。
他们一起接受了培训,穿戴好宇航服,进了模拟仓。
就在初歆满心兴奋沉浸在这新奇的体验中时,意外发生了。
整个模拟仓中的能源突然被切断,只剩下一片黑暗。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身上的通讯设备也失灵了。
接下来的若干个小时里,他们被封闭的太空服隔开,各自漂浮在黑暗的真空中,看不见,听不见,感受不到彼此的存在,甚至确认不了对方的生死。
模拟仓的大门始终没有打开,而他们每人身上携
带的氧气只够呼吸十二个小时。
死亡一分一秒在迫近,明明最爱的人就在身边,却无法拥抱。只有可怕的弥漫,失去时间的锚点……
那种绝望的恐惧,她一辈子都忘不了。
幸运的是,在氧气耗尽以前,宇航中心的人终于成功修复故障,把他们解救了出来。
劫后余生的那个夜晚,他们是一起在医院度过的。根据医生的嘱咐,他们本来都应该好好休息。
但是,离开其他人的视野,他们没有休息。
那一整晚,他们一起失了控,沉迷在对彼此的渴望中,只知道疯狂补偿那份孤独的恐惧。
而后果——
沉默的几秒钟过去,初歆整个人被他揉进怀里。
良久,他只是抱着她。
双臂微微颤抖,像在拥抱一件无比脆弱珍贵的瓷器。
然后,他说了无数个对不起。
她靠在胸膛上,抬起手指轻抚他苍白的唇。
“不是你的错,我也以为是……安全期。”
他闭目默了片刻:“当然是我的错。”
他竟会在那种关键问题上心怀侥幸,不计后果放纵自己。哪怕只有一次,也是不可原谅的……
初歆低眸咬紧了唇。
“那……我也有错啊。那天是我一定要缠着你的,你是不是怪我?”
“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。”他苦笑。
“那我们就别再争论是谁的错了,好不好?”
陆行川知道,她无非是不想让他难受而已。
到了这种时候,她却还在顾虑他的心情……
对比他带给她的伤害,他只能加倍厌恶自己。
但被她毫无杂质的眼神盯住,最后他也只有说:“歆儿说什么,就是什么。”
听他这样说,初歆心底不由自主小小雀跃了一下。
“那这个孩子,是不是……?”她屏住呼吸,期待的光点闪在大眼睛里。
他默然面对她,启唇,却无声。
不明的气氛在两人中间蔓延开……
——那句残忍的话他终于是说不出口。
最后,他抿紧唇线,所有血色抹去。
在这最难受的氛围里,初歆却弯起
眼睛笑了笑:“我们先来看电视吧?我录的节目今天开播了。”
他避开她的目光,微微点头。
初歆所说的节目,是教育台新办的一档亲子互动栏目。节目上需要一位儿童心理学专家作为嘉宾,指导现场家长和孩子们的互动,以及科普一些儿童心理相关的知识。初歆的导师推荐了她去。
她看了节目策划以后,自己也比较感兴趣,所以就答应下来了。
第一期节目在今晚开播。
他们关了灯,一起依偎在沙发上看电视,就仿佛这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。
节目结束以后,初歆用遥控器关了电视。
整个房间暗下来,只剩闪烁的红色指示灯,燃着一点微茫的光。
她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。
在黑暗中问:“我表现得还不错吧?”
“无可挑剔。”他轻声回答。
他平时是个挑剔的人,但对于她,他总是无可挑剔的。
一时间又沉寂了。
其实,她这时候给他看这些是什么意思,他当然不会不懂。她也知道,他不会不懂。
终于,他说:“你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,真的很开心。”
刚才她在节目上和孩子们做游戏互动,整个人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快乐。
她是真心很喜欢孩子的。
他垂眸,盯着沙发的边缘:“歆儿,其实你想要自己的孩子,是么?”
初歆一点点亲吻他,贴着他的脸颊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过去,为了让他安心,她一直在回避这件事。甚至她自己也以为,她已经割舍掉了这份渴望。
如今这个机会真的来了,她却没法不争取……
“我知道我答应过你不要孩子,可是,现在上天赐予了这份礼物给我们。我承认,我动心了。”她握住他的手,握紧,“你不动心吗?”
她在微弱的光亮里拼命睁大眼睛看他,想捕捉到一点喜悦期待的痕迹,哪怕只有一丁点。
但她丝毫都没有找到。
只有,无边无垠的虚空拓开在他眼底。那里面似乎什么都没有,又似乎在下一个决心。
他缓缓抽出手……
初歆蓦
然害怕起来,凭着本能,只知道继续去吻他。然而他按住她的肩,轻柔却决绝地挡开了。
“我不会原谅自己,”他说,“你也不要原谅我。”
她怔住,不想听他再说下去了。
他闭上眼睛:“现在还在四十五天以内,及时处理掉能把对身体的伤害降到最低。”
四十五天,是人工流产的最佳时间……
每个字都在加深他对自己的嫌恶,但终归他还是冷静说完了。
“处理?”这个词太冰冷,让初歆身体发抖。
“不要原谅我。”他不敢看她,又重复了一遍。
指甲在掌心里掐出深深的血印,他也无知无觉。
站起身。
“我去联系医院……做好安排。”
初歆呆呆听着他所谓的“安排”。
“陆行川!”
忽然,她从背后抱紧他的腰,牢牢锁住他。
他没有动,半天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。
因为他已经无话可说……
她咽下细碎的哽咽,侧脸靠在他背上:“你以为这样的选择对我最好,可这不是我想要的。”
她想要的是什么?
其实一直以来,他并不是不知道。
她只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家而已。
在最渴望亲情的童年,她却陷在无依无靠的深渊里,没有一个亲人能来保护她。
长大以后,她想要一个完整的家,想要能够好好保护自己的孩子,这怎能算是过分的要求。
偏偏,他却给不了——
他明知自己给不了,却还是自私地占有她,如今说再多对不起又有什么用。
初歆飞快抹掉一把眼泪:“你不要总往最坏的方向想。我找原深咨询过,他的实验室可以对胎儿做全面的基因检测,技术已经很成熟了。至少我们可以等到检查之后再做决定,是不是?”
“歆儿,没有什么检测是百分之百的。”
阅读过大量的研究资料以后,他很清楚,以目前的技术水平还不可能达到绝对准确的筛查。即使是常见种类的基因病,都仍然有错检的可能,况且他身上的问题非常罕见,在整个医学界都还没研究清楚。再说,一个正常基
因的胎儿,在发育过程中也可能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。出生之前,谁都不能完全保证它的健康。
“没有什么是百分之百的,下一秒我们都还活着也不是百分之百。”初歆闭上眼睛过了一秒,“但我们活过来了,不是么?”
他竟反驳不了她。
她继续:“每个孩子的诞生都有风险,我也是啊。当初如果爸爸妈妈也只是因为担心我生下来不健康,就不要我了,我从来都不存在,你是什么感觉?”
陆行川微微一震,在刹那间无法控制自己,转身把她揽进怀里。
失去她的前景——她从来都不存在的前景——他只是稍微想一想,就恐惧到无法形容。
初歆不失时机黏住他,仿佛这样就很满足了。
他几乎动摇,可是:“我看过论文,那种检测需要在怀孕十个周以后才能进行。”
“现在已经差不多六周了,再等一个月就行了。”
“等到那个时候再——”那两个字他没能说出来,“对你的伤害会更大。”
“乐观一点想,”她在他怀里轻蹭了下,“如果检查完孩子没有问题,就不需要那个了。”
“况且你还在上学,你的学业……”
“我会安排好时间的。”她抬眼,“反正我是为了自己的兴趣学习,现在也不需要赶时间啊。”
“歆儿,做一个母亲是很辛苦的。刚刚开始你的感觉可能还不明显,但是以后你要承受的——”
“我有准备了。”她是真心的。
到目前为止,她还没有过什么妊娠反应,怀孕的事情是在例行体检中发现的。不过,她很清楚,孕育一个新生命,绝对不会是件轻松的事情。
她已经做好了准备,而且。
“我觉得这都是值得的。”她浅浅一扯唇角,“你还在担心什么?”
在她坚持的目光里,他缓缓道:“看来,你把所有答案都想好了。”
她拉过他的手,贴在她仍然平平如常的小腹上。
刚怀孕一个多月,其实还什么都感觉不到。但她似乎能够感应那个小小的新生命,如今正在她体内发芽
、成长、期盼能得到保护……
“这是我们劫后的新生,”她一字字里透着糯软的说服力,“给它一个机会好不好?”
她等了不知道多久。
对着她满眼的期许,他眸底的神采很淡,淡到虚无。
但是最后,他骨节分明的手爱抚过她松软的长发,一路滑下来。
绝对的宠溺化在指尖。
“歆儿说什么,就是什么。”
第二天早晨,初歆出了房间,就看见庄姨在忙着准备早餐。
“我把庄姨请过来帮忙了,”陆行川在餐桌边微笑,“你现在需要好好补充营养,以后我们分开吃。”
现在的他,已经又恢复了惯常的温雅从容。
初歆点点头,她需要的这些“营养”里,有他不能接触的成分,她只能坐得离他远了些。
不过为了宝宝,她接受了他的安排。
他又道:“我联系好了蒋医生,以后她每天晚上会过来为你检查一次身体。”
“每天?”她隐隐觉得这有点夸张了。
“不会占用很多时间的。”
“哦……好。”她又想了想,小心一点总归是不会错的吧。
虽然昨天说服他不容易,但他今天完美的体贴,让她心里暖暖的。
她手上摸了摸自己身体里的小生命,笑着和它对话:“爸爸对你还是很不错的,是不是?”
抬眼的时候,却见陆行川神色僵住。
她能感觉到,他不喜欢她像刚才那样做……
“怎么了?”
又盯了她一阵,他突然开口:“我在乎的是你。”
所以小心的安排,他都是为了她在花心思。他也不知是为什么,就非要讲清楚不可。
初歆“哦”了声,继续和自己想象当中的小生命对话,温软地哄着它:“没关系,爸爸以后也会很在乎你的。”
陆行川没再插话,但这顿饭他几乎没有吃下东西。
看着他苍白的面色,初歆有点后悔了。就算他没法很快喜欢这个孩子,也是可以理解的,她没必要现在就逼他太紧。
吃完饭,她抓紧时间去刷了牙,过来缠住他。
一番亲亲抱抱下来,他
虽然远没有平时主动,不过至少脸色好了些。她想起来:“你昨晚没睡好,再去睡一会儿吧。”
昨晚他好几次因为做噩梦惊醒,醒来时口中都呼唤着她的名字。
他始终没有告诉她,是什么噩梦。
“不用了。”他微笑摇头,“我先去写论文了。”
他在笑,他的整个人却是黯淡的。
这天晚上,他依然在噩梦中惊觉。
初歆睁眼的时候,正被他抱紧,他崩溃的泪水在她脸上落下湿意,不停唤她的名字。
她拍着他的背安抚了一会儿,心疼地吻掉他的眼泪。
他逐渐平静下来,恢复了神智。
“对不起,又吵醒你了。”他随手抹去泪痕,换上一个无瑕的笑容,“我到隔壁去睡。”
初歆拉住了他。
“歆儿?”
她咬唇:“你不在,我睡不着。”
他没有继续坚持,重新躺下了。
初歆一直睡到了早上,中间没有再被他的梦魇惊醒。睁眼的时候,他就躺在她身边,已经醒了。
只是她莫名觉得哪里空落落的。
蹭进他怀里,她才舒服了些:“你昨天睡得还好?”
他揽着她,淡淡“嗯”了声,还是那般无瑕的笑容……
又一夜。
这次初歆没有被声音吵醒,但半夜的时候,她自然就醒了。
然后,看见身边是空的。
她甚至没有很意外。
她走出房间,夜色中,孤独的身影闭目蜷缩在沙发的一角。
她走近的时候,他微微动了下,身上盖的毯子滑落下来。
初歆捡起毯子给他盖好,默默望了他一会儿……
陆行川再唤着她的名字醒来的时候,过了很久,才发现他呼唤的对象,就在自己怀里。
看着她睁开惺忪的睡眼,他不受控制地吻在她额间。
好半天,平复心情——显然这件事情不太对。
“歆儿,你怎么在这里?”
她和他挤在同一张毯子里,揉了揉眼睛,才睡醒的小软音仿佛融化的糖稀:“怎么,我挤到你了?”
“没有……”
她软趴趴黏紧了他,乌黑的大眼睛在笑:“你在哪儿,我就在哪儿啊。”
后
面的几天里,陆行川又尝试过和她睡在同一个房间里,无一例外每一夜会吵醒她好几次。于是他又开始趁她睡着以后溜出去自己睡,准备天亮之前再偷偷回来。但每次半夜惊醒的时候,总是发现,她就在他身边陪着他。
理性上他厌恶自己把每个晚上都搅得鸡犬不宁,害她没法好好休息。可惜他靠理性也无法驱逐那些噩梦。
冰冷的手术室,鲜血,尖叫,痛苦……
无论如何,她从来没有怨过他一次。
最后他只能开诚布公和她约定:这段时间他们每个星期选一天晚上一起睡,其余时间分房睡。
初歆本来不想答应,但他态度很坚决。最主要的原因是,当他说到她长期休息不好可能会对孩子有影响,她反驳不了。也就只好暂时同意了。
这样一来,他们似乎是离彼此更远了。
但白天的时候,他依然百分之百对她温柔体贴。
“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,呃……”陈医生吞吞吐吐,“小川最近的精神状态,好像……”
他今天避开陆行川,专门到t大心理学系来找初歆,想单独和她谈一谈。
初歆心里一紧,垂眸:“我知道,他压力太大了。”
陈医生叹气:“按理来说,我是不该来找你的。”
作为陆行川的私人医生,这样背着他行事可是大忌讳,可现在的情况让他也没法再坐视不管。
“这个你应该看得懂。”他把一份文件递给初歆。
初歆打开,是一份图形心理测试。她以前没见过这个测试,但在量表最后附了诊断的结论,她却不难看懂。
她的手在发抖。
“如果以这个结果为准的话,他目前有重度抑郁倾向。”陈医生告诉她。
她呆了一会儿,突然回过神来:“我昨天看过他最新的体检报告,他所有指标都是正常的。”
包括精神方面的指标。
他这段时间连续不断的噩梦让她担心,她要求看,他就给她了。
他对她没有秘密,但是……
“这个新测试他是第一次做,”陈医生道,“那天做完以后他突然反悔,说刚才的回答有误,要求作废以后重
答一遍。结果第二遍他做出来的,就要多正常有多正常了。不过,你相信哪一个结果?”
初歆双唇苍白,在无声中颤动。
“他从小就热衷于不断给自己做各种精神测试,我以前不明白,以为他是受了他生父的影响,所以总在怀疑自己的精神状况。后来我发现,”陈医生无奈笑了声,“其实他是在用天才的大脑破解这些测试,每一次,他的‘成绩’都越来越好。”
“他应该早就摸到了规律,足以欺骗过应用在诊断中的绝大部分测试。也就是说,以后就算他真的有什么问题,也完全有能力不让自己被检查出来。不过,图形测试算是他相对的弱项,他偶尔失误了这一次。”
“当然,他正式检查的结果没有问题,所以我没有同意给他开那种副作用大的新型安眠药。本来他通过别的途径也可以拿到,不过据我所知,他最后放弃了。”
这些话里的信息量太大,一时间全都向初歆压下来,令她透不过气。
最后她失神道:“他不敢乱吃药,因为他怕我知道了难过。”
他事事都在为她想,连她每一根头发丝都珍惜到极致。
而所有的压力、痛楚、煎熬,他只会留给自己承受……
陈医生叹息:“他所有压力的源头在哪儿,你应该知道?”
她诚实点头。
指尖不自觉抚过腹中的小生命。
“这种状态再持续下去,我怕他真的会把自己压垮。”陈医生担忧道。
“陈医生,您觉得我不该要这个孩子,是不是?”
陈医生咽了咽,尽力保持专业的态度:“从医学角度讲,你最终把它保下来的概率并不大。而且现在看来,过程中付出的代价不会小。”
她懂了。
“歆儿,这话我不该说,但是……”陈医生犹豫,“没有孩子的时候,你们不是过得很好吗?”
的确。
在这个不速之客到来以前,他们已经生活在无数人羡慕的童话故事结局里。
没有忧郁,没有噩梦,幸福触手可及。
可是,她是这样贪心。
“再
过两周,我就可以去做检查了。”她道,“等到结果出来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
她眼里满是痴怔的信念——她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,她只能相信。
“我不会让他把自己压垮的。到时候,我就会治好他。”
再等她两周。
临走前,陈医生千叮万嘱让初歆不要把今天他来过的事情告诉陆行川,不然他不敢想象自己接下来的下场。
晚上回家,初歆还是试图在不出卖陈医生的条件下,和陆行川谈一谈。
然而她发现这件事很难进行下去。
“怎么又在担心我了?”他把她揉在怀里,轻声笑,“前几天刚出的体检报告不是给你看过了,我好好的。”
初歆咽下一句话:“可是你还在做噩梦。”
“只是梦而已,不影响什么。”他淡淡道,“醒过来我都不记得了。”
“……但你还是不开心。”
在这点上,他是骗不了她的……
她的眼睛也不会欺骗她。
她轻抚他眼睑下青色的阴影,指尖掠过心疼的颤抖:“你变得这么憔悴,”她搂着他的时候,能摸到骨骼,“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了。”
他怔忪了片刻,忽然问:“你是觉得我变难看了?”
她本能地摇头,拼命摇头。
“那我就不怕了。”他笑着看她,捧起她的脸,前额与她紧密相贴,“这样就开心了。”
说罢,他闭上眼睛开始和她接吻。
细腻晕眩的幸福感,像温存的火苗燃在他们中间,又似乎随时都会熄灭。
她忍住泪,一点点用心回应他。
夜里,她又自己醒了。
偌大的双人床上,她身边的位置空空荡荡。今天不是他们约定中一起睡的日子,她本来就知道他不在。
为了宝宝,她已经强迫自己习惯多数时间自己睡了。
可是现在,她盯着那片虚空,忽然就睡意全无。
说不清楚的难受心慌……
她猝然坐起身,开灯,看向手指上戴的订婚戒指。
他的心跳。
正在疯狂变化中的数字……
大脑空白了一秒,然后她跳下床,冲出房
门,撞进隔壁房间。
他们正式分房睡以后,他常用的就是这间卧室,但现在他的人并不在这里。
她用最快的速度找了客厅、书房、附近的另外几间客房,他都不在……
空荡的别墅里,她声嘶力竭拼命喊他,也没有回应。
这栋房子很大,房间非常多,她来不及哭,只能在绝望中乱撞,一间再一间地找他……
这时候,1729不带感情的提示音响起来:
“实验室,a051。”
她迅速奔上楼,上面整层都是陆行川的各类实验室,每间都做了编号。
终于,她推开a051紧闭的房门。
许多冰冷的实验仪器中间,清瘦的身躯蜷缩在地板上,俊美的面容因痛苦痉挛而扭曲,豆大的冷汗不断滴下来。塞在他牙关里的一团纱布已经被咬碎了,染了血。
“陆行川!”
她扑过去要抱他。他双目紧闭,一直在挣扎,像是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。
“我在这儿,歆儿在这里……”初歆拥抱他,哭着拼命告诉他。
很快,他没有力气再挣扎,四肢只剩微弱无意识的震颤。
她好像听不到他的呼吸了……
生命监测手环上,致命的红色指示灯疯狂在闪,快到几乎连成一片……
他正在她眼前渐渐死去。
而她根本不知道是为什么,不知道要怎么办……
她跌在地上,撞到身边那台倾翻的陌生仪器,忽然她看见了——
他后脑处那几个金属的圆片。上面接了线路,是和那台机器相连的。
她只用了一毫秒的时间做决定,简单粗暴就用牙齿把所有那些接线都咬断了。
他肉眼可见地平静下来一点,闪烁的红灯渐渐放缓……
“万幸只是一点皮外伤。”陈医生道,“嘴唇上咬破的伤口已经给他处理好了,这两天多注意一下,小心感染。”
初歆眼睛一刻离不开床上昏迷的人,握紧了他的手。
陈医生一拍她肩膀:“放心,他没事了,正好让他好好睡一觉吧。”
在旁边的一个托盘上,是他刚从陆行川后脑处取下来的那几个金属圆片。
那银色的光泽十分
刺眼。
“这是什么东西……”她在发抖。
“一种新型的脑机接口,这个本身对身体没有危害的。”
她睁大眼睛:“没有危害?”
陈医生一摸鼻子:“关键是看他给自己接入了什么程序。”他过去稍微研究了一下被初歆一起从楼上实验室拎下来的那台仪器,“果然是这个。”
“什么?”
“痛觉神经刺激仪,或者简称为,”他叹息,“疼痛机器。”
疼痛机器?
她缩了缩,从不知道世界上还存在这么可怕的东西。
“这是国外某个无痛症研究团队的最新成果,仪器发送的信号可以直接刺激神经系统,让无痛症患者也能感觉到正常人的疼痛。小川听说以后就订购了一台,他说是出于‘科学的兴趣’。”
她擦了把眼泪:“这算什么科学……”视线怔怔盯住那台害人的机器,咬牙,“我要砸了它。”
“……其实倒也不能全怪机器,”陈医生脸色复杂,“还是他自己的使用方式问题更大。”
初歆听不进别的话,要不是怕吵到陆行川,她已经上去把那台机器给砸烂了。
陈医生深叹了口气。
“他有生以来就没有体验过任何疼痛的滋味,现在一上来就给自己开到最高档,肯定远远超过承受能力。”
初歆的泪珠挂在睫毛上,凝住。
“为什么……”
她呆呆垂眸,失神望着躺在床上的人,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问谁。
在他雕刻般安静完美的面庞上,找不到一个答案。
在她后面,陈医生欲言又止。
最后犹豫着还是开了口。
“这台仪器最高档的按钮,对应医学上的重度疼痛八级。”
他顿了顿,又说。
“也就是,孕妇分娩过程中达到的最高疼痛级别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最后一劫,渡完圆满
感谢在2021-04-2120:55:37~2021-04-2416:16: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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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整天,初歆都在纠结到底怎样开口和他说这件事。
翻来覆去她想了好多种不同的切入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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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张检查报告单被静静放在桌上。
“应该是,上个月……从航天中心回来的那一次。”
她曾经那个成为宇航员的梦想,后来没有继续坚持下去。
宇宙星空固然令人神往,可是平凡人间也有太多她流连不舍的美好。她知道自己无法拥有全部,所以做了选择,也不会后悔。
至于心底深埋的那一丝遗憾,她自己早就不再去留意了。
有人却放在了心上。
一个多月以前,陆行川蒙上她的眼睛,开车带她出去。
下车的时候,她发现面前是c市新建成的航天中心。
他只是神秘地朝她眨眼。
被带进里面,听到工作人员的介绍,初歆才知道,在这个航天中心里,配备了全球技术最先进的太空模拟仓。穿上宇航服进到模拟仓里,就能真实体验到宇航员在太空当中的生活。
由于陆行川是航天中心的特邀顾问,所以他成功弄到了第一批的体验名额。
初歆知道,他是为了圆她曾经的梦想。
这个惊喜她自然是很喜欢的。
虽然暂时不能真的飞到星星上,能先在地球上过把瘾,她也很满足了。
他们一起接受了培训,穿戴好宇航服,进了模拟仓。
就在初歆满心兴奋沉浸在这新奇的体验中时,意外发生了。
整个模拟仓中的能源突然被切断,只剩下一片黑暗。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身上的通讯设备也失灵了。
接下来的若干个小时里,他们被封闭的太空服隔开,各自漂浮在黑暗的真空中,看不见,听不见,感受不到彼此的存在,甚至确认不了对方的生死。
模拟仓的大门始终没有打开,而他们每人身上携
带的氧气只够呼吸十二个小时。
死亡一分一秒在迫近,明明最爱的人就在身边,却无法拥抱。只有可怕的弥漫,失去时间的锚点……
那种绝望的恐惧,她一辈子都忘不了。
幸运的是,在氧气耗尽以前,宇航中心的人终于成功修复故障,把他们解救了出来。
劫后余生的那个夜晚,他们是一起在医院度过的。根据医生的嘱咐,他们本来都应该好好休息。
但是,离开其他人的视野,他们没有休息。
那一整晚,他们一起失了控,沉迷在对彼此的渴望中,只知道疯狂补偿那份孤独的恐惧。
而后果——
沉默的几秒钟过去,初歆整个人被他揉进怀里。
良久,他只是抱着她。
双臂微微颤抖,像在拥抱一件无比脆弱珍贵的瓷器。
然后,他说了无数个对不起。
她靠在胸膛上,抬起手指轻抚他苍白的唇。
“不是你的错,我也以为是……安全期。”
他闭目默了片刻:“当然是我的错。”
他竟会在那种关键问题上心怀侥幸,不计后果放纵自己。哪怕只有一次,也是不可原谅的……
初歆低眸咬紧了唇。
“那……我也有错啊。那天是我一定要缠着你的,你是不是怪我?”
“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。”他苦笑。
“那我们就别再争论是谁的错了,好不好?”
陆行川知道,她无非是不想让他难受而已。
到了这种时候,她却还在顾虑他的心情……
对比他带给她的伤害,他只能加倍厌恶自己。
但被她毫无杂质的眼神盯住,最后他也只有说:“歆儿说什么,就是什么。”
听他这样说,初歆心底不由自主小小雀跃了一下。
“那这个孩子,是不是……?”她屏住呼吸,期待的光点闪在大眼睛里。
他默然面对她,启唇,却无声。
不明的气氛在两人中间蔓延开……
——那句残忍的话他终于是说不出口。
最后,他抿紧唇线,所有血色抹去。
在这最难受的氛围里,初歆却弯起
眼睛笑了笑:“我们先来看电视吧?我录的节目今天开播了。”
他避开她的目光,微微点头。
初歆所说的节目,是教育台新办的一档亲子互动栏目。节目上需要一位儿童心理学专家作为嘉宾,指导现场家长和孩子们的互动,以及科普一些儿童心理相关的知识。初歆的导师推荐了她去。
她看了节目策划以后,自己也比较感兴趣,所以就答应下来了。
第一期节目在今晚开播。
他们关了灯,一起依偎在沙发上看电视,就仿佛这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。
节目结束以后,初歆用遥控器关了电视。
整个房间暗下来,只剩闪烁的红色指示灯,燃着一点微茫的光。
她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。
在黑暗中问:“我表现得还不错吧?”
“无可挑剔。”他轻声回答。
他平时是个挑剔的人,但对于她,他总是无可挑剔的。
一时间又沉寂了。
其实,她这时候给他看这些是什么意思,他当然不会不懂。她也知道,他不会不懂。
终于,他说:“你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,真的很开心。”
刚才她在节目上和孩子们做游戏互动,整个人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快乐。
她是真心很喜欢孩子的。
他垂眸,盯着沙发的边缘:“歆儿,其实你想要自己的孩子,是么?”
初歆一点点亲吻他,贴着他的脸颊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过去,为了让他安心,她一直在回避这件事。甚至她自己也以为,她已经割舍掉了这份渴望。
如今这个机会真的来了,她却没法不争取……
“我知道我答应过你不要孩子,可是,现在上天赐予了这份礼物给我们。我承认,我动心了。”她握住他的手,握紧,“你不动心吗?”
她在微弱的光亮里拼命睁大眼睛看他,想捕捉到一点喜悦期待的痕迹,哪怕只有一丁点。
但她丝毫都没有找到。
只有,无边无垠的虚空拓开在他眼底。那里面似乎什么都没有,又似乎在下一个决心。
他缓缓抽出手……
初歆蓦
然害怕起来,凭着本能,只知道继续去吻他。然而他按住她的肩,轻柔却决绝地挡开了。
“我不会原谅自己,”他说,“你也不要原谅我。”
她怔住,不想听他再说下去了。
他闭上眼睛:“现在还在四十五天以内,及时处理掉能把对身体的伤害降到最低。”
四十五天,是人工流产的最佳时间……
每个字都在加深他对自己的嫌恶,但终归他还是冷静说完了。
“处理?”这个词太冰冷,让初歆身体发抖。
“不要原谅我。”他不敢看她,又重复了一遍。
指甲在掌心里掐出深深的血印,他也无知无觉。
站起身。
“我去联系医院……做好安排。”
初歆呆呆听着他所谓的“安排”。
“陆行川!”
忽然,她从背后抱紧他的腰,牢牢锁住他。
他没有动,半天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。
因为他已经无话可说……
她咽下细碎的哽咽,侧脸靠在他背上:“你以为这样的选择对我最好,可这不是我想要的。”
她想要的是什么?
其实一直以来,他并不是不知道。
她只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家而已。
在最渴望亲情的童年,她却陷在无依无靠的深渊里,没有一个亲人能来保护她。
长大以后,她想要一个完整的家,想要能够好好保护自己的孩子,这怎能算是过分的要求。
偏偏,他却给不了——
他明知自己给不了,却还是自私地占有她,如今说再多对不起又有什么用。
初歆飞快抹掉一把眼泪:“你不要总往最坏的方向想。我找原深咨询过,他的实验室可以对胎儿做全面的基因检测,技术已经很成熟了。至少我们可以等到检查之后再做决定,是不是?”
“歆儿,没有什么检测是百分之百的。”
阅读过大量的研究资料以后,他很清楚,以目前的技术水平还不可能达到绝对准确的筛查。即使是常见种类的基因病,都仍然有错检的可能,况且他身上的问题非常罕见,在整个医学界都还没研究清楚。再说,一个正常基
因的胎儿,在发育过程中也可能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。出生之前,谁都不能完全保证它的健康。
“没有什么是百分之百的,下一秒我们都还活着也不是百分之百。”初歆闭上眼睛过了一秒,“但我们活过来了,不是么?”
他竟反驳不了她。
她继续:“每个孩子的诞生都有风险,我也是啊。当初如果爸爸妈妈也只是因为担心我生下来不健康,就不要我了,我从来都不存在,你是什么感觉?”
陆行川微微一震,在刹那间无法控制自己,转身把她揽进怀里。
失去她的前景——她从来都不存在的前景——他只是稍微想一想,就恐惧到无法形容。
初歆不失时机黏住他,仿佛这样就很满足了。
他几乎动摇,可是:“我看过论文,那种检测需要在怀孕十个周以后才能进行。”
“现在已经差不多六周了,再等一个月就行了。”
“等到那个时候再——”那两个字他没能说出来,“对你的伤害会更大。”
“乐观一点想,”她在他怀里轻蹭了下,“如果检查完孩子没有问题,就不需要那个了。”
“况且你还在上学,你的学业……”
“我会安排好时间的。”她抬眼,“反正我是为了自己的兴趣学习,现在也不需要赶时间啊。”
“歆儿,做一个母亲是很辛苦的。刚刚开始你的感觉可能还不明显,但是以后你要承受的——”
“我有准备了。”她是真心的。
到目前为止,她还没有过什么妊娠反应,怀孕的事情是在例行体检中发现的。不过,她很清楚,孕育一个新生命,绝对不会是件轻松的事情。
她已经做好了准备,而且。
“我觉得这都是值得的。”她浅浅一扯唇角,“你还在担心什么?”
在她坚持的目光里,他缓缓道:“看来,你把所有答案都想好了。”
她拉过他的手,贴在她仍然平平如常的小腹上。
刚怀孕一个多月,其实还什么都感觉不到。但她似乎能够感应那个小小的新生命,如今正在她体内发芽
、成长、期盼能得到保护……
“这是我们劫后的新生,”她一字字里透着糯软的说服力,“给它一个机会好不好?”
她等了不知道多久。
对着她满眼的期许,他眸底的神采很淡,淡到虚无。
但是最后,他骨节分明的手爱抚过她松软的长发,一路滑下来。
绝对的宠溺化在指尖。
“歆儿说什么,就是什么。”
第二天早晨,初歆出了房间,就看见庄姨在忙着准备早餐。
“我把庄姨请过来帮忙了,”陆行川在餐桌边微笑,“你现在需要好好补充营养,以后我们分开吃。”
现在的他,已经又恢复了惯常的温雅从容。
初歆点点头,她需要的这些“营养”里,有他不能接触的成分,她只能坐得离他远了些。
不过为了宝宝,她接受了他的安排。
他又道:“我联系好了蒋医生,以后她每天晚上会过来为你检查一次身体。”
“每天?”她隐隐觉得这有点夸张了。
“不会占用很多时间的。”
“哦……好。”她又想了想,小心一点总归是不会错的吧。
虽然昨天说服他不容易,但他今天完美的体贴,让她心里暖暖的。
她手上摸了摸自己身体里的小生命,笑着和它对话:“爸爸对你还是很不错的,是不是?”
抬眼的时候,却见陆行川神色僵住。
她能感觉到,他不喜欢她像刚才那样做……
“怎么了?”
又盯了她一阵,他突然开口:“我在乎的是你。”
所以小心的安排,他都是为了她在花心思。他也不知是为什么,就非要讲清楚不可。
初歆“哦”了声,继续和自己想象当中的小生命对话,温软地哄着它:“没关系,爸爸以后也会很在乎你的。”
陆行川没再插话,但这顿饭他几乎没有吃下东西。
看着他苍白的面色,初歆有点后悔了。就算他没法很快喜欢这个孩子,也是可以理解的,她没必要现在就逼他太紧。
吃完饭,她抓紧时间去刷了牙,过来缠住他。
一番亲亲抱抱下来,他
虽然远没有平时主动,不过至少脸色好了些。她想起来:“你昨晚没睡好,再去睡一会儿吧。”
昨晚他好几次因为做噩梦惊醒,醒来时口中都呼唤着她的名字。
他始终没有告诉她,是什么噩梦。
“不用了。”他微笑摇头,“我先去写论文了。”
他在笑,他的整个人却是黯淡的。
这天晚上,他依然在噩梦中惊觉。
初歆睁眼的时候,正被他抱紧,他崩溃的泪水在她脸上落下湿意,不停唤她的名字。
她拍着他的背安抚了一会儿,心疼地吻掉他的眼泪。
他逐渐平静下来,恢复了神智。
“对不起,又吵醒你了。”他随手抹去泪痕,换上一个无瑕的笑容,“我到隔壁去睡。”
初歆拉住了他。
“歆儿?”
她咬唇:“你不在,我睡不着。”
他没有继续坚持,重新躺下了。
初歆一直睡到了早上,中间没有再被他的梦魇惊醒。睁眼的时候,他就躺在她身边,已经醒了。
只是她莫名觉得哪里空落落的。
蹭进他怀里,她才舒服了些:“你昨天睡得还好?”
他揽着她,淡淡“嗯”了声,还是那般无瑕的笑容……
又一夜。
这次初歆没有被声音吵醒,但半夜的时候,她自然就醒了。
然后,看见身边是空的。
她甚至没有很意外。
她走出房间,夜色中,孤独的身影闭目蜷缩在沙发的一角。
她走近的时候,他微微动了下,身上盖的毯子滑落下来。
初歆捡起毯子给他盖好,默默望了他一会儿……
陆行川再唤着她的名字醒来的时候,过了很久,才发现他呼唤的对象,就在自己怀里。
看着她睁开惺忪的睡眼,他不受控制地吻在她额间。
好半天,平复心情——显然这件事情不太对。
“歆儿,你怎么在这里?”
她和他挤在同一张毯子里,揉了揉眼睛,才睡醒的小软音仿佛融化的糖稀:“怎么,我挤到你了?”
“没有……”
她软趴趴黏紧了他,乌黑的大眼睛在笑:“你在哪儿,我就在哪儿啊。”
后
面的几天里,陆行川又尝试过和她睡在同一个房间里,无一例外每一夜会吵醒她好几次。于是他又开始趁她睡着以后溜出去自己睡,准备天亮之前再偷偷回来。但每次半夜惊醒的时候,总是发现,她就在他身边陪着他。
理性上他厌恶自己把每个晚上都搅得鸡犬不宁,害她没法好好休息。可惜他靠理性也无法驱逐那些噩梦。
冰冷的手术室,鲜血,尖叫,痛苦……
无论如何,她从来没有怨过他一次。
最后他只能开诚布公和她约定:这段时间他们每个星期选一天晚上一起睡,其余时间分房睡。
初歆本来不想答应,但他态度很坚决。最主要的原因是,当他说到她长期休息不好可能会对孩子有影响,她反驳不了。也就只好暂时同意了。
这样一来,他们似乎是离彼此更远了。
但白天的时候,他依然百分之百对她温柔体贴。
“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,呃……”陈医生吞吞吐吐,“小川最近的精神状态,好像……”
他今天避开陆行川,专门到t大心理学系来找初歆,想单独和她谈一谈。
初歆心里一紧,垂眸:“我知道,他压力太大了。”
陈医生叹气:“按理来说,我是不该来找你的。”
作为陆行川的私人医生,这样背着他行事可是大忌讳,可现在的情况让他也没法再坐视不管。
“这个你应该看得懂。”他把一份文件递给初歆。
初歆打开,是一份图形心理测试。她以前没见过这个测试,但在量表最后附了诊断的结论,她却不难看懂。
她的手在发抖。
“如果以这个结果为准的话,他目前有重度抑郁倾向。”陈医生告诉她。
她呆了一会儿,突然回过神来:“我昨天看过他最新的体检报告,他所有指标都是正常的。”
包括精神方面的指标。
他这段时间连续不断的噩梦让她担心,她要求看,他就给她了。
他对她没有秘密,但是……
“这个新测试他是第一次做,”陈医生道,“那天做完以后他突然反悔,说刚才的回答有误,要求作废以后重
答一遍。结果第二遍他做出来的,就要多正常有多正常了。不过,你相信哪一个结果?”
初歆双唇苍白,在无声中颤动。
“他从小就热衷于不断给自己做各种精神测试,我以前不明白,以为他是受了他生父的影响,所以总在怀疑自己的精神状况。后来我发现,”陈医生无奈笑了声,“其实他是在用天才的大脑破解这些测试,每一次,他的‘成绩’都越来越好。”
“他应该早就摸到了规律,足以欺骗过应用在诊断中的绝大部分测试。也就是说,以后就算他真的有什么问题,也完全有能力不让自己被检查出来。不过,图形测试算是他相对的弱项,他偶尔失误了这一次。”
“当然,他正式检查的结果没有问题,所以我没有同意给他开那种副作用大的新型安眠药。本来他通过别的途径也可以拿到,不过据我所知,他最后放弃了。”
这些话里的信息量太大,一时间全都向初歆压下来,令她透不过气。
最后她失神道:“他不敢乱吃药,因为他怕我知道了难过。”
他事事都在为她想,连她每一根头发丝都珍惜到极致。
而所有的压力、痛楚、煎熬,他只会留给自己承受……
陈医生叹息:“他所有压力的源头在哪儿,你应该知道?”
她诚实点头。
指尖不自觉抚过腹中的小生命。
“这种状态再持续下去,我怕他真的会把自己压垮。”陈医生担忧道。
“陈医生,您觉得我不该要这个孩子,是不是?”
陈医生咽了咽,尽力保持专业的态度:“从医学角度讲,你最终把它保下来的概率并不大。而且现在看来,过程中付出的代价不会小。”
她懂了。
“歆儿,这话我不该说,但是……”陈医生犹豫,“没有孩子的时候,你们不是过得很好吗?”
的确。
在这个不速之客到来以前,他们已经生活在无数人羡慕的童话故事结局里。
没有忧郁,没有噩梦,幸福触手可及。
可是,她是这样贪心。
“再
过两周,我就可以去做检查了。”她道,“等到结果出来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
她眼里满是痴怔的信念——她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,她只能相信。
“我不会让他把自己压垮的。到时候,我就会治好他。”
再等她两周。
临走前,陈医生千叮万嘱让初歆不要把今天他来过的事情告诉陆行川,不然他不敢想象自己接下来的下场。
晚上回家,初歆还是试图在不出卖陈医生的条件下,和陆行川谈一谈。
然而她发现这件事很难进行下去。
“怎么又在担心我了?”他把她揉在怀里,轻声笑,“前几天刚出的体检报告不是给你看过了,我好好的。”
初歆咽下一句话:“可是你还在做噩梦。”
“只是梦而已,不影响什么。”他淡淡道,“醒过来我都不记得了。”
“……但你还是不开心。”
在这点上,他是骗不了她的……
她的眼睛也不会欺骗她。
她轻抚他眼睑下青色的阴影,指尖掠过心疼的颤抖:“你变得这么憔悴,”她搂着他的时候,能摸到骨骼,“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了。”
他怔忪了片刻,忽然问:“你是觉得我变难看了?”
她本能地摇头,拼命摇头。
“那我就不怕了。”他笑着看她,捧起她的脸,前额与她紧密相贴,“这样就开心了。”
说罢,他闭上眼睛开始和她接吻。
细腻晕眩的幸福感,像温存的火苗燃在他们中间,又似乎随时都会熄灭。
她忍住泪,一点点用心回应他。
夜里,她又自己醒了。
偌大的双人床上,她身边的位置空空荡荡。今天不是他们约定中一起睡的日子,她本来就知道他不在。
为了宝宝,她已经强迫自己习惯多数时间自己睡了。
可是现在,她盯着那片虚空,忽然就睡意全无。
说不清楚的难受心慌……
她猝然坐起身,开灯,看向手指上戴的订婚戒指。
他的心跳。
正在疯狂变化中的数字……
大脑空白了一秒,然后她跳下床,冲出房
门,撞进隔壁房间。
他们正式分房睡以后,他常用的就是这间卧室,但现在他的人并不在这里。
她用最快的速度找了客厅、书房、附近的另外几间客房,他都不在……
空荡的别墅里,她声嘶力竭拼命喊他,也没有回应。
这栋房子很大,房间非常多,她来不及哭,只能在绝望中乱撞,一间再一间地找他……
这时候,1729不带感情的提示音响起来:
“实验室,a051。”
她迅速奔上楼,上面整层都是陆行川的各类实验室,每间都做了编号。
终于,她推开a051紧闭的房门。
许多冰冷的实验仪器中间,清瘦的身躯蜷缩在地板上,俊美的面容因痛苦痉挛而扭曲,豆大的冷汗不断滴下来。塞在他牙关里的一团纱布已经被咬碎了,染了血。
“陆行川!”
她扑过去要抱他。他双目紧闭,一直在挣扎,像是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。
“我在这儿,歆儿在这里……”初歆拥抱他,哭着拼命告诉他。
很快,他没有力气再挣扎,四肢只剩微弱无意识的震颤。
她好像听不到他的呼吸了……
生命监测手环上,致命的红色指示灯疯狂在闪,快到几乎连成一片……
他正在她眼前渐渐死去。
而她根本不知道是为什么,不知道要怎么办……
她跌在地上,撞到身边那台倾翻的陌生仪器,忽然她看见了——
他后脑处那几个金属的圆片。上面接了线路,是和那台机器相连的。
她只用了一毫秒的时间做决定,简单粗暴就用牙齿把所有那些接线都咬断了。
他肉眼可见地平静下来一点,闪烁的红灯渐渐放缓……
“万幸只是一点皮外伤。”陈医生道,“嘴唇上咬破的伤口已经给他处理好了,这两天多注意一下,小心感染。”
初歆眼睛一刻离不开床上昏迷的人,握紧了他的手。
陈医生一拍她肩膀:“放心,他没事了,正好让他好好睡一觉吧。”
在旁边的一个托盘上,是他刚从陆行川后脑处取下来的那几个金属圆片。
那银色的光泽十分
刺眼。
“这是什么东西……”她在发抖。
“一种新型的脑机接口,这个本身对身体没有危害的。”
她睁大眼睛:“没有危害?”
陈医生一摸鼻子:“关键是看他给自己接入了什么程序。”他过去稍微研究了一下被初歆一起从楼上实验室拎下来的那台仪器,“果然是这个。”
“什么?”
“痛觉神经刺激仪,或者简称为,”他叹息,“疼痛机器。”
疼痛机器?
她缩了缩,从不知道世界上还存在这么可怕的东西。
“这是国外某个无痛症研究团队的最新成果,仪器发送的信号可以直接刺激神经系统,让无痛症患者也能感觉到正常人的疼痛。小川听说以后就订购了一台,他说是出于‘科学的兴趣’。”
她擦了把眼泪:“这算什么科学……”视线怔怔盯住那台害人的机器,咬牙,“我要砸了它。”
“……其实倒也不能全怪机器,”陈医生脸色复杂,“还是他自己的使用方式问题更大。”
初歆听不进别的话,要不是怕吵到陆行川,她已经上去把那台机器给砸烂了。
陈医生深叹了口气。
“他有生以来就没有体验过任何疼痛的滋味,现在一上来就给自己开到最高档,肯定远远超过承受能力。”
初歆的泪珠挂在睫毛上,凝住。
“为什么……”
她呆呆垂眸,失神望着躺在床上的人,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问谁。
在他雕刻般安静完美的面庞上,找不到一个答案。
在她后面,陈医生欲言又止。
最后犹豫着还是开了口。
“这台仪器最高档的按钮,对应医学上的重度疼痛八级。”
他顿了顿,又说。
“也就是,孕妇分娩过程中达到的最高疼痛级别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最后一劫,渡完圆满
感谢在2021-04-2120:55:37~2021-04-2416:16: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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